出席人物
伍佰:簡稱伍
朱約信(豬頭皮):簡稱朱
林暐哲:簡稱林
徐開塵(《民生報》記者):簡稱徐
 

林:台客這個事情,已經跟語言沒有什麼關係了。前一陣子是被蔡康永的電視節目,特別拿出來做一個「台客的定義」的話題,可是這個問題已經存在很久了。「台」變成一個形容詞,那台到底是什麼?如果有貶抑的意思的話,對於我們生活在台灣的人,就會有區隔、就會分裂。我自己的生活中,我覺得除了選舉之外,台灣人的生活是非常一致的、非常普及化的,7-11到處都有。香港人來台灣,以他門的觀點來看最台的是什麼?我認為是誠品書店,全世界哪有書店開二十四小時,這個概念實在太俗了。現在要看漂亮的妹妹去哪裡?去誠品。改車、台high這只是一個外表的情形,就是有一種有一點故意要跟別人不一樣,因為他們本性就是搞怪,你要我這樣我就偏不要。他們也很enjoy,就是所謂的我們狹隘定義的台客。如果我也過得很開心,那我也是台啊、他也是台啊。

徐:你在找一種認同嗎?找更多人的認同?

林:找更多人去認同他自己,而不是認同別人。譬如在音樂上,我們一直在流行音樂的邊緣裡面,一直在做這件事。恰巧伍佰連續賣了四、五張六十萬的唱片,變成是台客的主流。說台客是誰?大家都說是伍佰。穿著Versace怎麼會是台客?Versace是義客。義大利人設計的衣服,台灣人一穿,哇!好台!義大利人是那種母性社會,外面開一鎗回家抱著媽媽叫「ma-ma-mi-ya」,跟台灣人很像,都是母性社會很強烈的。所以他設計的東西台灣人很喜歡,可是太貴啦,我改一下,我自己會做。台灣人最會這個不是嗎?台灣做搖滾也是這樣,買把吉他、弄個團、組一組弄音樂,台灣人的精神就是這樣,就是靠這個活下來的,我們只能有這個東西去創造新的所謂的文化。文化就是你的生活的一部分,你的生活是這樣,你的文化就是這樣。穿拖鞋沒有爽不爽,穿拖鞋是因為現在很熱!這是我的看法,我不知道朱老師的看法是什麼?

朱:定義寫出來了。我send簡訊給你(曾經,台客是羞恥的記號。如今,台客是一種驕傲)。我想到一個事情,譬如說九○年代,有一個「酷兒運動」。曾經酷兒是一種羞恥的記號,如今酷兒成為一種驕傲。在更早以前,曾經十字架被當作一個羞恥的記號,因為十字架是在釘犯人的嘛,可是從耶穌被釘十字之後,十字架變成一個榮耀、變成一種驕傲。確實有很多朋友他們曾經被稱呼為台客的時候很生氣、要跟人家打架,譬如說你在KTV裡唱「不要再想你、不要再愛你」,就會有一個人在旁邊說「死台客」這樣子。如果說現在2005年,有一個樂團非常熱愛本土文化,寫出來的歌人家不會稱呼他台客(編註:指帶負面意思的台客),這是timing的問題。原來俗是一種高尚的情操,有一天就會變成一種驕傲,這都是一直在發生的。人類的社會一直以來有很多本來被鄙視的東西,但是如果這群人有自信的話,改天這個東西會變成一個榮耀的記號、引以為傲的記號。但是很可惜的,我並不在其中,因為我覺得我的文化混合性太高了,受到西方的影響實在太大了。

林:我覺得你(豬頭皮)不俗。

 
  ◎ 我很喜歡你說我俗 ◎
 
 

林:其實我只要轉開電視就會看,可是我現在是避開電視,因為我覺得現在電視的問題不是俗而是糟糕,對我來講那不是俗的問題。為什麼我要二十四小時打開新聞,那新聞關我屁事!我喜歡現在的台灣,台灣有自由選擇權,這是華人社會裡面最屌的一件事情,這是我一再強調的。為什麼那些小朋友去改裝車會那麼高興,因為他們對現實的那些事情沒興趣啊,不好玩啊!人生找樂子,多崇高的一個人生觀啊!我們去找樂子,都去看美好的事情。男人開車誰喜歡開爛車?當然喜歡開好車啊,把車改得更好。誰不喜歡看漂亮妹妹?去追求漂亮妹妹這件事情本身就很俗,我很喜歡這件事情你就說我俗。那我們要重新定義俗是什麼意思,我超愛俗的。

朱:你們會覺得台客就是會喜歡看《台灣霹靂火》?它的編劇是香港人。

林:他很專業。外表這些東西、想法都是香港人想出來的,所以我說台灣現在的狀況是包容。就像現在麥當勞進來二十年,薯條成為小朋友很重要的一個本土食物。小時候我們沒有吃白飯,等於沒有吃飯。呷飽沒?現在沒有人在問這個字。可是我們那個時代沒有吃白飯很難受啊,薯條只是零嘴。就變了嘛!是整個意識變成這樣的。你活在台灣你不是台客,那你是什麼,我不懂。假如我去住香港,我在五年內一定會變香港客,不然我如何活在那邊活得很自在。

編:那麼我們今天在講台客的意義在哪裡?

林:我覺得是自我認同的問題。很多事情太複雜,英文說complex太多情結,很多東西很複雜。簡單一點講,我今天講一點台灣意識我就被戴帽子。以前是國民黨戴帽子,現在是他媽的共產黨戴帽子。我們只是要好好過生活,我愛講什麼便講什麼啊!這就是台灣僅存剩下很開心的事情啊!因為這些事情,所以(台灣)有小咖啡廳,全世界哪裡會有那麼多咖啡廳?台灣的7-11就真的是「有7-11真好」,一進去全部搞定,有時候我覺得台灣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。就是有些東西很好,有些東西很糟,你有權可以選擇不要那些很糟的東西。我們現在在提的這個台客搖滾,就是我們這些人在這個音樂環境裡沒有被屈服,不停的一直一直往前走、一直一直向外面看。像朱老師說他沒有那麼台,他是比較西方的,那我是覺得說這種就是外國台、洋台啊!因為老外也不會把他當成老外啊。洋台也是台啊!

朱:你給我講好一點。

林:台灣非常需要這種洋台。因為如果一個國家、一個地方、一個文化,都沒有外來的東西,就覺得自己很屌,那永遠都是很遜。洋台就是一種資訊、音樂、電影、Google,他(豬頭皮)就是Google,要問什麼就問他,因為他什麼都知道,他是一個這個部分的知識分子、天才。你問他什麼最近要出什麼片,他都知道,我建議他去做一個個人網站,然後把他設計得很台,可以有英文翻譯,老外也會知道台灣有一個Google迷什麼都了,什麼資訊他都知道。世界一直在變,那台的位置在哪裡?在你心中map的位置哪裡?身為一個台客、台灣人,我覺得非常重要。我今天是亂講的,之前我沒跟他(豬頭皮)套好,他真的是一個洋台、西洋台,他自己確定他就是一個洋台,他就活得很自在。

徐:你覺得網路的流行或是全球化的視野,有沒有讓台客文化反而更突顯?

林:這是我最喜歡台灣的地方,因為其他的地方都被影響得很厲害。最近我看一個報導,喜馬拉雅山那邊的人已經開始戴耳機、聽西洋音樂、聽Hip hop、走路開始會晃。這原本是很樸實的地方,已經開始有麥當勞進去,自然現象就開始壞啦!只有台灣完全不受影響,管你媽的檳榔照嗑、檳榔西施照弄,反正我們就是過我們的(生活)。921發生以後,又復原了。我們這個地方遭受風吹雨打、政治力一直摧殘,弄了好幾次,死了好多人。台灣的生命力全部在這些事情上生存過來,經過很多次的翻騰,那潮流還是活啊!大部分憂鬱症患者都是覺得活著沒意思,可是台客怎麼會活著沒意思?每天改車、搞怪都來不及了,哪還有時間在那邊憂鬱?

◎ 三種不同領域的第二勢力 ◎
 

徐:伍佰你是第一個被稱為台客歌手的人嗎?

伍: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知道。我是不是第一個,我不知道。吳宗憲好像是第一個吧!我覺得那都不是很重要,因為我根本沒有去想過那個的感覺是什麼,我還搞不太懂他們所謂的台客是什麼意思。好像是,最近要去找一個東西來代表第二勢力。那有什麼東西可以來代表第二勢力?就好像黑人音樂Hip hop、Rap。除了那些主流明星,就有另外一堆做音樂的人,或是修摩托車的人、或第二勢力的人,他們會找到一些東西去抵抗,唯一找到共同的最大公約數就是指這個(台客)。當他們說我這樣的時候也滿開心的,你要叫我當台客,我接受,但是我們不要把這兩個字搞砸了。今天會請朱老師、林老師來是因為我們代表了三種不同領域第二勢力的人。因為他是帶領著一堆非主流樂團的人、社長,他公司的員工比我多。他有八個員工,他所用的人就是新勢力的樂手。朱老師又是另外一個範圍,他很多東西是反社會的。

林:不是很多,幾乎全部。

朱:什麼反社會?

伍:他都不承認。基本上他也是用另外一種方式在吸引他的理念。他之前的唱片,《我是神經病》、《來放尿》那個東西是完全顛覆所謂主流的一個東西。

朱:那不是反社會,那個是社會。

伍:他就是把社會拿出來,讓大家看到社會真實的樣子。害怕看到自己的樣子,人人就會覺得說這是反社會。這樣可以嗎?

朱:用反社會來社會化。

伍:台客已經是超越了語言、族群的限制,那是我認同的事情。不是你是不是、我是不是,最好都分不清楚誰是不是,把那個界線愈模糊越好。就有一天走出去「嗨!紐約客」、「港仔」、「北京哥們」、「上海公子」那我們就是「台客」。就好像我一開始聽到巴黎本來並不是流行時尚的,他們政府用很多策略鼓勵人們做衣服、開始塑造這個東西,後來發現變成時尚。那為什麼我們不可以?

編:在什麼地方可以看得到台灣人的生命力?

朱:如何展現台灣的生命力就是要去聽伍佰的演唱會,我覺得是這樣。你去聽廟會跟去聽伍佰的演唱會那種跳動是一樣的,會覺得很開心。

徐:你(伍佰)會覺得你的音樂是代表一種台灣的生命力?

伍:干我屁事啊!我在寫的時候我不會這樣想啊!

朱:你自己不能這樣說,所以我講!代表台灣的音樂,自己不好意思這樣講。〈浪人情歌〉是國語歌,但是那根本就是台語歌。那已經變成一種mix的文化,外國人如果聽不懂國語或台語,他搞不好可以分出很老式的台語歌的調性跟周杰倫國語歌的調性,因為那些比較洋嘛。最厲害就是用國語發音,可是外國人一聽就說這哪是?這是台語!這是Taiwanese song。

伍:對於你(豬頭皮)從台南到台北接受台北這樣的社會,你看到跟台南完全不一樣的社會氣氛、都市氣氛,你有衝擊嗎?

朱:有,所以我講說台北的資訊比較方便嘛!台南的資訊、高雄的資訊會比較不方便,看表演啦、電影、書啦之類,特別是西洋的東西。所以我十幾年前來台北的時候我很高興,開心的不得了。

伍:那有特別受到所謂中原文化跟台灣本土意識的文化衝突嗎?

朱:因為我從小在長老教會長大,所以我從小學就知道中原文化跟台灣本土文化的不同跟衝突。

◎ 為「豬頭皮」而驕傲 ◎
 

伍:如果你的衝突是這麼明白而理性的去分析的話,那為什麼你會寫〈來放尿〉這種歌?

朱:但那個也是我的學習。〈來放尿〉剛出來的時候,我被那些台語學者認為是「毀壞台灣文化第一人」。我那首歌某一段是在酒店跟一個吳武雄老師學來的,他把日本歌改成台語。那是在酒店嘛,酒店就很多歪歌、有一些sex、草根的東西。那一段之後我去研究台灣的俚語,我整理很多有關排泄物、閨房知識。那些東西其實本來就有的,可是為什麼研究學者他們沒有記載,因為他們跳過去,選擇性的記錄。

伍:你為什麼會去挑完全是那一掛的東西來研究、收集?而不是京劇、劉文正…

朱:劉文正我也有收集,我也有(收集)江玲。我覺得那是跟timing有關。1985年我上台北唸書,那時候整個台灣本土的文學、語言、政治運動,有一種本土化的趨勢。我那時候有一個感覺就是,台語老歌有很多都是很嚴肅的啦!尤其是那些學者的研究。為什麼會去研究比較庶民化的東西,可能跟我的個性比較相關,也跟最早的水晶唱片有關。那時候有一堆人跑去鄉下去收集一些民間歌謠,通常收集民間歌謠就是文建會在收,收集非常嚴肅的、非常傳統、正統的。月琴是圓形的對不對,如果把月琴切成八角型的,國家就不會收那個,因為那都亂來的。那時候水晶其實有一個氣氛,大家都故意收集那些歌,可是要進入文建會就全部把它過濾掉了,可是這是不對的啊!所以我那時候收集很多關於尿尿的俚語,把它放進歌裡去。

伍:那你的意圖是要…

朱:我是沒有要弄他們啦!其實我都是看他們的書跟他們學習。所以我遇到他們罵我的時候我非常驚訝,我寫的東西只是你過濾過的而已,但是那本來就是生活啊!就算打開聖經讀到大衛王偷看別人洗澡,聖經也是這樣寫。歷史是不能有選擇性的,各種都要記錄下來。有研究台灣歌謠的老師曾經稱讚我是一個人才、台語文化要傳承下去,後來就取了豬頭皮這個名字,他認為我取了這個名字,然後寫了尿尿的歌把台灣文化低俗化。其實「豬頭皮」是我小學的綽號,那時候人家這樣叫我就跟他打架。沒有想到二十年後變成我一個「to be proud of this」,那時候倪重華跟我說「你要想清楚,這(個名字)會跟著你一輩子。」。

伍:我是這樣想,比如說我們辦一個party,如果來的都是穿控叭啦褲的台客,那真的會嚇死。那些人其實對主流價值是有防衛性的,他們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,或是他們把自己排除在外。他們認為他們(主流價值)沒有接觸到地上,是假的、浮的,沒有承認來放尿是我們的文化,他(豬頭皮)承認了。他是台大的研究所,他有這樣的氣質和有這樣的想法,對我講來就會讓我想到這樣的力道。

朱:早期暐哲是很不得了的,沒有暐哲就沒有我,我都是跟他們腳步過來。

伍:暐哲做過《抓狂歌》,他的知識性的表達方式又跟他(豬頭皮)不一樣。他的狀態是在大學裡面的知識分子,他現在做的歌跟他以前做的歌,其實都是那個樣子。只是他以前很敢放出來他所認為不對的事情,像他以前作〈民主阿草〉、〈抓狂歌〉,以及後來的〈電火條仔〉。〈打〉這首歌都是有力道的,而且一樣是跟主流價值有抗衡的。你是土生土長台北人嗎?

林:對。

伍:當你碰觸到台北縣以外來的人,跟碰觸到你們學校裡面的知識分子的時候,你的生活圈子是怎樣的…

林:我到台北市就變台北縣人,我到台北縣就變台北市人。其實我有一個很故意的反骨,我在台灣就聽英國音樂,覺得很屌。一直到年紀大了之後,才發現這只是一個過生活的方式,也沒什麼好值得驕傲的。那時候我是徹底心裡想要搞BAND,對於出唱片這件事情沒有那麼⋯⋯很重視,反正我就是要顛覆就對了。我年輕的時候寫〈打〉,就是我反對父母親跟小孩子溝通不良就用打。而且我自己覺得那個唱片會賣,覺得自己做的事情,很流行啊!結果大家都聽不下,我自己也嚇一跳,我寫一首歌好像在幫大家講話,為什麼大家沒反應?他剛剛問我的問題,台北市跟台北縣的差別。現在來看台北市跟台北縣,跟我小時候不一樣,我小時候一過台北縣我就很惶恐、路都不知道怎麼走。尤其是永和、中和完全搞不清楚。


◎ 很台,也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◎
 

伍:所以是不是因為台北市跟台北縣的這個距離,造成了你的〈打〉和《新台幣》一出去他們沒反應。

林:我覺得應該是這樣!

伍:應該是這樣!是所謂知識分子會有反應,吸收西方系統的人會有反應,但是真正的底下的人沒有反應。

林:我後來發現,就像《台灣霹靂火》一樣,大家喜歡夢幻的東西,喜歡三十歲不到就穿著西裝、繼承家裡面的事業、當大老闆。大家喜歡的都是這些虛幻的。韓劇也是一樣,假到不行,可是為什麼收視率會很高,因為那是大家日常真實生活所不敢碰觸的。有誰想要看到你的健康檢查表裡面,哪個指數太高?告訴你這些事情,太殘忍了,我怎麼會寫這麼殘忍的流行歌?

徐:現在七八年級說「我是台客」,會像你們那麼理直氣壯嗎、或是那麼high?

林:就像伍佰講的,是現在我簽的樂團,他們燙頭髮跟練團一樣重要,他們的造型我不用擔心。他們穿衣服、玩效果器這些事情完全是mix在一起,還可以去寫論文。他們在某個程度上能力是比我們強。在這個快速擠壓當中,我有點嚇到,我被這些人嚇到。他們可能其中有一個人是某個部分有我的、某個部分有伍佰的,一直變種、一直變種。比如說當初是倪重華先生看上伍佰,包括他自己在內都不覺得自己可以賣六十萬張。六十萬張的這個數字有曾經出現在你的想法裡面嗎?

伍:我認為我從來沒有上去過,所以我不會下來。有人問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寫不出歌來、沒有人要用你寫的歌的時候那你會怎樣?不怎麼樣嘛!所以我也不會期待什麼六十萬、八十萬。我認為我們三個人是代表不同的找自己的人。我這樣找我自己,你們認為什麼、我不認為什麼。他這樣找自己,你們認為這失敗、我不認為這樣。你們認為這荒唐、我不認為這樣。只要他不要被你們所謂的主流價值所矇蔽的話,他永遠可以在他自己腦筋裡面構造出一個新的事情。所以我不喜歡你們說台客就是那些人,我真的不喜歡這個樣子。我喜歡它是一件浪漫的事情。我舉一個例子,鳥要把花戴在牠的頭上,你覺得花很重會把牠壓垮,但是那隻鳥覺得自己很浪漫。所以台客為什麼要帶一個金項鍊那麼大條很俗、很醜,但是他覺得那很浪漫,他喜歡這個樣子。

編:台客跟「夢想」和「打拚」有什麼關聯?

伍:我們都從「沒有」創造「有」,沒有這種歌我們就創造這種歌,我們不是假Hip hop、假R&B,我們不是A Cappella,我們是創造我們自己的東西。你有沒有看到7-11那些茶,從左邊到右邊七千八百種茶,都是做茶人自己發明的。台灣的狀態就是你有很強的一直去尋找、一直去發夢、去拚搏(的精神)。我這個茶就是要賣的比你的那個茶好,電腦要做得比你的好。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子的,我覺得可以拿出來大家分享這個榮耀的事情,無非是抱著一個夢。

編:香港人為什麼那麼喜歡去誠品,是因為它二十四小時營業,就連眼鏡店都有二十四小時。這是不是也是一種很獨特的台灣文化?

伍:套一句我自己的話說,大象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叫大象?其實我們也不太知道說,我們為什麼這個樣子?應該是問香港人說,為什麼這個事情會是這樣子,對你來講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地方?因為對我們來講是很正常的,當然這個店不可能開在嘉義縣六角鄉,那沒人會去。為什麼香港的公仔麵,就是泡麵放一塊火腿就可以賣了?為什麼台灣不行?因為香港是殖民地,所以英國人在那邊就是要賺錢。所以香港人就跟著一起賺錢,生活目的就是要賺錢。那因為台灣一直找不到自己,所以就一直在找自己。我到底是荷蘭人嗎?日語都學會了又變成中華民國,中華民國之後好像也不太對。

朱:要不要放一下陶吉吉的〈找自己〉,每個人找自己文化當中有什麼相關?台灣講起來滿複雜的,身在其中就知道。會不會因為這麼複雜,所以大家就對任何奇怪的事情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。台灣每天新聞看不完,張錫銘的事也許明天就沒有人報了,因為明天又發生新的事情了。


◎ 從拼湊出原創 ◎
 

伍:我在網路上看到什麼是台客的標準裝扮,要學日本人染頭髮,但是不能學的很像。要穿名牌,可是要穿DKWY,一定不能DKNY。要到一半,為什麼?因為他要保有自己。他不要變成那個理所當然的日本、理所當然的美國,因為這樣他才有自己。

林:這讓我想到,我今天應該怎麼穿?我應該從頭到尾穿adidas,因為沒有人這樣穿,因為這樣太土了,好棒!全身到尾全身adidas。

朱:Hip hop。

林:Hip hop也不能這樣穿,Hip hop也要配一下。運動服就是台客裝的最愛,但是要一套,我之前就是喜歡穿一套的,一直被人家笑。像我們這種人就是會卡一下,故意要卡一下。

伍:所以我們其實也可以去唱王識賢的歌,但是我們沒有選擇這樣子,我們選擇我們找自己的方式,連詞跟曲都是自己寫。像這樣的(台客搖滾)演唱會我們自己弄,設法去營造出來我們理想的演唱會。其實對台客這個兩個字我已經有點害怕,因為我已經在Yahoo!的熱門搜尋選項看到台客。搞不好到最後又搞砸了,變成又有意識形態的,那反而不好。

編:你們會不會害怕台客(文化)沒有原創性?

伍:全部都原創!全部都原創!世界上沒有人裝車子是像台客這樣改裝的。

編:可是幾乎都是拆別人的來拼湊的啊!

伍:這樣不就是台灣嗎?

林:哪個地方不是這樣?現在這個狀況之下,沒有一個國家他的產品不是來自世界各地的,沒有原創的!不要跟我說原創,聽到原創我就想槍斃,沒有這件事的。沒有一件事情是一個國家就可以完成的啦!

伍:你認為日本都原創的嗎?沒有啦,他們都是外來語!你認為中國都原創的嗎?錯!那胡琴是胡人的啊!

林:佛教就是從印度過來,然後mix的啊!

伍:不是那個表面的東西,不是那個技術的問題!是思想原創!如果你的思想原創,是思考的層次愈來愈高。所謂愈來愈高就是猛、打拚、有愛,我們就是在追求這個,應該是這個才是終極目標。

-完-


● 本文作者為資深廣告人